第22章 外传·肆 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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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哥哥,要保护xx哦。」
本该如此。
我一定,没能成功带着妹妹出逃。
贝内迪克特眼中,泪水零落。
「……混账……」
满溢的泪水继续流淌,最终,徒劳无功地打湿了大地,渗入了泥土,消失不见。
覆水难收。泪水再无法回到淌出的眼眶。
正如贝内迪克特的生命中零落的重要之人,也绝无再见的可能。
——人生何等的,混账。
黑暗之中,牵着双手,一起逃出,以及最后,从水底凝视小舟的那份记忆。
如果妹妹在那艘小舟上,年幼无力的她,如何在这世间维生?
顺水漂流,被某个善良的人捡到吗?
药罐子兄妹忘记了彼此,甚至忘记了自身,如此好好地活着吗?
就算无法相见,也能够在这片天空下,在某块土地上健康快乐地活着吗?
简直是痴人说梦。
幸福的故事,在这世界上好似无处不在而实则不然。
故事,即是人生。
——这样的人生,我不需要。
至少,贝内迪克特的人生充满海的苦涩。
咸辛难耐,难以入口。
如今也是同样。流过脸颊,经过嘴唇,最终从下颚滴下的泪滴,有着海的味道。
过去穷追不舍,紧紧勒住他的咽喉;悲伤难以抑制,近乎让他窒息而亡。
呼喊着,想要不顾一切地呼喊着,为什么会是这样。
——现在,了结吧。
神啊,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?
——现在,了结吧。
神啊,我已如此绝望,所以,救救我啊。
——现在,了结吧。
神啊,悲恸带来的痛楚在胸口肆虐,扼住我的呼吸。
——这样的人生,快点,立刻,马上。
不要丧失理智,不要自寻灭亡。这样祈求着的身体。
——让它结束吧!
渴望着死亡。
因为,一定,妹妹早已不在了。
我一直逃避着这个事实。
只不过是忘了而已。
沙漠中许下活下去的愿望;想要与哪个人同吃的面包。
所有的一切,都不过是人造的自我。
为装作正常的样子,为想方设法地活着,所做出的伪造。
假使,因为曾经黑暗的过去,自己本就长久渴求着一了百了。
如今,怀抱对何人的感激生活下去本身,也是伪造。
忘记不该忘记的事,忘记了一定会一身轻松。
沉重背负与轻快过活,抉择过后,也一定会选择后者。
忘掉一切,自由生活,一定没错。这样的我,何其丑陋。
一身轻松吗?
这么说起,不得不说相当轻松。
啊,一切都是,那样轻松愉快。
崭新的人生,在与那个男人相遇后,一切都是。
被捡到了带走,在那片适度也好温度也好都大不相同的大陆上,一切都是新鲜的。
不再手握枪剑,与之替代的,是一辆受赠的机动摩托,带我领略大千世界。
只不过是配送邮件。本想着不过如此,这份邮差工作的开始却异常艰难。
或被顾客无情责骂,或被顾客重重感谢,迷惑中度过的每一天。
虽说从没买过信纸的自己却来送信有些微妙之感。
看着收到信后的那一张张笑颜,多么不可思议。
仿佛自己在做着很棒很棒的事。
在工作时,逐渐明白了这份工作本身的存在价值。只不过是配送邮件。
动起双脚,跨上摩托,女人也好男人也好老人也好小孩也好,谁都做得到。
绝不是非我不可。
谁来做都无所谓。
但是,这份只不过是配送邮件的工作。
或许并不坏。
或许,很愉快。这份收获喜悦的工作,很愉快。
无论做什么都眼中都是与佣兵那时不一样的景色。
还有配送时偶尔觉察的小小发现。
那里有一家好吃的面包店,走这条路就能够快些回去,尽是些小事。
只是些小事,即使这样也很愉快。
而最是无与伦比的,是就算身在这世界上的天涯海角,也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归宿。
就算疲惫不堪拖着脚步回来,只要推开事务所的门。
『啊,欢迎回来贝内迪克特,辛苦了。』
这样说着的那个家伙就在那里。
在脱胎换骨一般世界里,迈出一步。
自从与那个男人相遇。
啊,虽然这样说像个笨蛋似的。
就宛若与命中注定的女人相遇,世界染上了色彩。
好高兴,好高兴,好高兴,好高兴,好高兴。
分明不该喜形于色的,可我仍无法抑制地,高兴着。
我究竟在做什么。
为什么会这样快乐。
根本没有这样做的资格,你这家伙。
你本应该是至死也不知『快乐』为何物的人。
结束吧,结束吧,结束吧,结束吧!
是时候了结一切了。
这样的自己,现在,就该结束了。
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选择吗?
没有亲人,没有恋人,独身存在于这世界上,就算少了一个人,也不会有任何实质的损失不是吗?
足够享受了。伤心的家伙,单手就能数出。
抹去自身,化作污浊世界最后的美丽吧。
你不该如此快乐的。
你应做的事,只有唯一一件。
在回忆中,迎向对你笑着的妹妹,走去吧。
贝内迪克特冲动之下,一只手伸向了□□。
这样去做,人一定会死。
「……」
悲伤塞住喉咙,窒息而死。
「……」
相比快乐之事,因过度悲伤之事而死。
「……」
还有一秒,一秒也不愿活着。这种心情。
「…唔……」
不想,去死。
「……呜、呜呜……」
可不得不死,如此为自己定下裁决。
「……呜呜……呼……呜」
生来,人便是向死而生的。
只是大部分,都应当想活下去的。
是的,想要活下去。
如果可以,想要美好地活下去。
不枉此生地活下去。
只是,凡事绝无一帆风顺。
人生,从不是由谁备好的。
「……唔……呜呜呜……」
历经选择的结果,可能大相径庭。也有充斥着悲伤的时候。
像是想要让人后悔来到这世上一般,如此连锁。
困难其物,是一视同仁的神明所降下的冰雨。
如果有躲雨之地,或有一把伞则再好不过,只是也有不如意的时候。
绵长的雨夺取了温度,齿根也在发抖。
人人不同,那份忍耐也变得再困难不过。
终于难以忍耐的时候,人会。
「……停下手。」
渴求着死亡。
「……不要……」
生存变得步履维艰时,人们总会寻找过得轻松的方法。
这稀松平常。逃避有何不可。
伤痕自然越少越好。痛苦自然越短越好。
人生之道,由你抉择。
「……不要啊。」
只是——没错。
「……不要。」
在沙漠那时也是如此。
「……我说、住手!」
有定数的女神宠儿,再一次成为那个例外。
左思右想之下,这未尝不是某种日积月累的结果。
女神的恩赐重获生机。若是究其原因。
「……薇……」
是她在万念俱灰时出现,握住他的手。
在他将坠落人生断崖时,现身的,是为他的行动而掩护的人物。
女神的恩赐人人不同。
而他,贝内迪克特·布卢,收获的,便是此刻。
「贝内迪克特。」
薇尔莉特·伊芙加登。
——为什么,偏偏是握住了手。
如同在黑暗中牵着妹妹的哥哥,薇尔莉特握着贝内迪克特的手。握住后,便交叠十指,转为引着他向前走。
「贝内迪克特,我们回去吧。」
明明,连一步也迈不出的他却在向前走着。
「这样不行的。」
手被握住,便摸不到枪。
「哭着时,就看不清前路了。」
想要将子弹射入脑袋,也做不到。
「我会牵着你。」
耳边,这个与妹妹相似的少女如此说着。
「我们回去吧。」
啊,不由想着,想要活下来啊。
「……薇……」
初见时,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她,是因为两人的身形太过相似。
金色头发,碧蓝眼眸。以及彼此难以言喻的,些许的忧郁。
一直、一直,都将她视为妹妹的替代。
「薇……我……」
不愿移开视线,甚至取下爱称,唤着她的名字。
「我、大概、将妹妹、杀死了……我想起了……」
——如果妹妹还活着,一定会成为她的样子吧。
明明自己忘记了,却在心底某处这样坚信。
为自己的愚蠢,泪水止不住淌下。
——如此重要之事,为什么,过去的我会失败呢。
「因为中途的失败,变得天各一方……呜、呜呜……就、就像是我将她、杀死了一样……」
更加用力地,薇尔莉特握紧他的手。
「尚且,这还是不确定的事不是吗。」
比起妹妹,更像是姐姐。
「就像是那位曾说过的那样,总有一天能够再次相见的。」
如谆谆教诲,如柔声安抚,她呢喃着。
「不可能……不可能……绝对、只有我、一定只有我活了下来……我、我……」
泪水流过了头,哽咽着说到中途便无法继续。好痛苦,这份痛苦何时能够结束。
「贝内迪克特,所谓绝对,是不存在的。我的少佐如今也安然无恙。你的妹妹也是同样,『绝对』死去了——没有谁能断定。」
紧握的手,有些痛。只是没有这份痛楚,自己便会放任自流,结束生命了吧。
「……但是,但是啊。」
「现在的我们,能够应对各种事情了。之后的我们,也会面对新的事情。是这样吧?」
「……我……我明明,死了就好了!」
不顾形象的,孩子似的哭着,简直像个笨蛋,贝内迪克特想。
明明一切已无法挽回。
「我死了就好了!」
就算哭叫,也无济于事。
或许应该在世界上四处寻找。
可紧牵的手若是一度放开,身边那个人不在,便再也无法牵起。
「……贝内迪克特。」
薇尔莉特突然止步。或许是因为哭泣的贝内迪克特就像小男孩一样,她贴近他,硬是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。
「我们回去吧,贝内迪克特。」
「……回哪里?」
「回到公司。对于我和你都是,只会是那里。」
「……」
当然只有那里。
在那里有着等着他们回去的人,有着让他们安然停步歇息的人。
只有那里,是他们的归宿。一直都是。
——只是,真的可以回去吗?
「……我之前,做过很不好的事。虽然没有告诉大家,我……在做佣兵时也……」
「嗯。」
「做过不少傻事。就算是小孩子,也不该容许。」
「嗯。」
「……就算是、我这种人」
克劳迪亚·霍金斯的面庞在心中浮现。
——不能再、回到那里。
穿着他给的那双宽大松散的靴子迈开步的时候,心中的雀跃之感。
抱怨着一来一往的玩笑闲谈。
两人一起喝酒时尽情胡闹一通的开怀大笑。
——即便如此。
一筹莫展时耷下的眉,被勒克斯发火时颓丧的肩。
仅限女人的甜蜜嗓音,男人看来的那份强硬。
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失忆男子,用世界仅此一家的执着相待,那样的心善。
——也想要回去。
远方,向着那方温柔之地,想要回去,想要回去……泪水不觉满面。
「只是,就算这样,也要活下去不是吗?」
贝内迪克特屏息。
「……」
似子弹正中胸膛,那番话,让他惊讶失声。
明明平时沉默寡言,也从不巧言令色。
却能偶尔,一针见血地道破。
「活着走下去,会是这样,对吗?」
薇尔莉特的声音夹杂着小小恳求。
与她牵起的手,她那机械的指尖。
「曾经做下的事,今后要做的事,为了不再遗忘,一一列数吧。」
失去之物,破坏之物,罪与罚之证,以及重获新生的象徵。
那只指尖,隐约间将贝内迪克特留住。
「直到一天,停止呼吸时。」
比起自己,更早地承担这份苦涩,却不曾移开哪怕一次视线,深陷于痛苦之中的,眼前的那名少女。
「今天……今天就到此,回去吧。」
薇尔莉特·伊芙加登。
「那么,一起走吧。还记得吗?我们只在上午离开公司,下午开始就是休假时间了。」
声音平淡,只是手依旧引着他,领他前行。
「昨天,没能及时整理报告书就回到了隆塔诺。我与勒克斯约定,今天一定会上交报告书。我们也太过衣衫褴褛了。如果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出勤,大概会引发巨大的骚动。」
这样一说,贝内迪克特看到了如此景象。
从创业那时开始就是一同吵架的朋友的嘉德丽雅。
荒岛捡来的勒克斯。
c·h邮局的同事们。
莱顿沙夫特里希的街道。
自己的过去。现在的工作。
新的名字,给予他名字的男人。
「……大叔会发火的吧……」
克劳迪亚·霍金斯。
给予自己现在一切的男人。
迫不及待,想见到他。
声音,容颜,思念在心口浮现,仿佛撕裂一般。
接纳他过去的人生,给予他如今的保护,这样的大人,只有霍金斯一个。
「……只要活着,就能见到霍金斯社长。妹妹也是,会见到的。一定……若不这样相信着,像我们一样的,这样的人,是不行的。贝内迪克特。」
独身一人,随波逐流的生存,即使拥有这样的能力。
「今天,我们也十分劳累了。回去吧。」
有人庇护的温暖,这种桎梏,贝内迪克特如今已不再讨厌。
薇尔莉特说着回去吧——这样的c·h邮政,已经成为两人的归宿。
贝内迪克特仰望天空。朝阳蓬勃欲升。
而身后溶入夜色的暗影,如今浓墨重彩地映在心中。
眼前铺展而来的前路熠熠发亮,光彩耀目。
仿佛过去与未来那样分明。
「呐,薇。」
怎么了?薇尔莉特如此询问着,贝内迪克特用衣袖拭去泪水,低声开口。
「我哭了这件事,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。」
紧牵着手向前走去,两人的身影,一定就像是亲密的兄妹,如此落在旁人眼中。
『我说你,现在手上只有自己的一条命了吧?我将它买下好了。』
听到他的话,男子的心脏像是触到了什么,喧嚣地鸣响起来。
分明,应该习惯了用这条命去换取金钱的。可是仅仅是当面问到,就仿佛变得不能呼吸一般。
『请问是多少钱?』
男人被问住,无言以答。
『……不知道啊。』
还真是老实的回答,霍金斯笑了。
『真是笨,倒是给个高价啊。』
『为啥啊。』
『说个根本付不起的金额,然后一生都为我工作不就好了。』
一瞬间,他没能明白那句话的含义,过了一会儿,才给出回答。
『……我才不要!你在说啥啊!』
『因为,你不是什么也没有吗?』
『没有没有的你给我闭嘴啊!』
『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,但一直在一起的话不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嘛。我说了,报一个付不起的价钱吧。』
『……哈?』
『我是说,这样不就可以成为一家人了。嘛,算了,比起这个还有名字呢。』
『不不,喂,你……绝对是个怪人吧。』
『突然灵光一现啦!』
『大叔!你完全不听人说话的吧!』
『看好了,好好——地听着啊。』
『你倒是给我竖着耳朵听啊!』
用无比开心的神情,又有些许害羞的样子,霍金斯说道:
『虽说有点矫情,但现在我明白那家伙(今になってあいつの気持ちわかるなぁ:事到如今明白那家伙的心情了啊……虽然没有明确说出那家伙是谁,但推测是基尔伯特。霍金斯在给小贝起名字时突然就理解了好友老父亲(不)的心境w)的心情了啊……啊,不是,我说啊,不如说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,再加上对你的一点希望,希望年轻的你也能那样……』
在那一瞬,觉察到蓝色眼瞳中的那一抹闪亮之色的,在这世间,仅有克劳迪亚·霍金斯一个。
『以示祝福之意,贝内迪克特——怎么样?』
第一次知晓,属于自我的生命,倘若能够被何人祝福,收获到的那份喜悦至高无上。
『名字源于掌管旅行,为之加护的神明。姓氏就用布卢吧。你给自己取下的姓再加上我的名,贝内迪克特·布卢。嗯,好名字。请多关照啦,贝内迪克特。』
回想起那段记忆之时,或许会再度受伤,只是被呼唤名字之时,有他为自己祝福。
『……笨——蛋。』
事到如今,已再也不想离开那份祝福的守护。
「啊,贝内迪克特和小薇尔莉特,欢迎回来……嗯?还好吧?这是怎么了……!两个人都来这边!小勒克斯,急救箱!」
或许稍显漫长,这便是,贝内迪克特·布卢的人生。
《本篇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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